可以斷定的是,作為一場對抗“教育異化”的實驗,理想主義者試圖從從源頭上救贖中國教育危機的努力,起碼可以視作以“人的教育”為旨要的“新希望工程”的剪彩儀式。
我們將這場或可是烏托邦的實驗命名為“新希望工程”,不僅在于主張“人的教育”的新教育實驗,在為失學兒童找回書包的希望工程暫告結(jié)束的今天,已然是希望工程的升級產(chǎn)品,還在于新教育實驗一邊放飛中國教育的新希望,一邊以愛因斯坦言猶在耳的聲音警醒我們,要避免獲得專業(yè)知識的學生“更像一只受過良好教育的狗,而不像一個和諧發(fā)展的人?!?/span>
無論結(jié)果如何,一群理想主義者的新教育實驗,在行動力困乏的當下,最起碼,對坐而論道的中國知識分子群體,是一面鏡子式的昭示。
“茍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日新之謂盛德。惟進取也故日新。德貴日新。有發(fā)明之力者雖舊必新,無發(fā)明之力者雖新必舊。道在日新,藝亦須日新,新者生機也;不新則死。 常新,自新,全新。”(《 新教育——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》。 [守望新教育],守望真善美——
......
年初以來,坊間對“問題教育”的詰問,早已追溯到“人的教育”的缺失。
起先,云南大學廣西籍學生屠戮四名同窗的“馬家爵事件”曝顯于天下;
繼而,敏感于3億余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層面的“新情況新問題”,中共中央和中國國務院聯(lián)合下文,敦促有司防止“各種消極因素”侵襲未成年人;
當下,新修訂的中小學生守則和日常行為規(guī)范,張榜天下。
我們在為官方即將啟動的德育行動喝彩的同時,將探詢的視角放置到以純民間方式運作的“新教育實驗”,將調(diào)查的筆觸延伸到以老鼠會方式詐人錢財?shù)拇髮W生傳銷客,我們不想重復日日可見的“問題教育”的現(xiàn)狀,只希望展現(xiàn)新教育實驗在中國的復興,以及一群理想主義者試圖從源頭上救贖中國教育危機的努力。
我們將這場或可是烏托邦的實驗命名為“新希望工程”,不僅在于主張“人的教育”的新教育實驗,在為失學兒童找回書包的希望工程暫告結(jié)束的今天,已然是希望工程的升級產(chǎn)品,還在于新教育實驗一邊放飛中國教育的新希望,一邊以愛因斯坦言猶在耳的聲音警醒我們,要避免獲得專業(yè)知識的學生“更像一只受過良好教育的狗,而不像一個和諧發(fā)展的人?!?——本刊編輯部
新希望工程:一場對抗教育異化的實驗
從歐洲到美洲到中國,從陶行知到蔡元培到朱永新,被蘇聯(lián)教育模式和“分數(shù)教育”中斷了半個多世紀的“新教育實驗”,在蘇州擦亮了“教育復興”的點點星火,并以燎原之勢,蔓延到中國的大半壁江山。當下,僅憑個案的成功,就宣稱新教育實驗決非理想主義者的烏托邦,還為時尚早??梢詳喽ǖ氖?,作為一場對抗“教育異化”的實驗,理想主義者試圖從從源頭上救贖中國教育危機的努力,起碼可以視作以“人的教育”為旨要的“新希望工程”的剪彩儀式。
本刊主筆 章敬平 發(fā)自蘇州
2004年4月8日,37歲的中國網(wǎng)民“滇南布衣”,以朝圣的姿態(tài),登上了昆明開往蘇南的火車。彼時,他業(yè)已在發(fā)自普洱的汽車上顛簸了兩天兩夜,再有三天三夜,他就可以達到心中的“教育圣地”。
“滇南布衣”是一個虛擬世界的網(wǎng)名,與真實世界的羅民相對應。羅是云南省思茅市普洱縣的一個小學校長,一個只有12個學生的小學領(lǐng)導人。他要以最底的差旅標準,于11日趕到蘇州市下轄的張家港市,出席那個冠名“新教育實驗”的研討會。
據(jù)稱,這樣的研討會他是第二次參加。此前大半年,首屆新教育研討會在同樣受轄于蘇州市的昆山市開鑼。由于四百名與會者多為貧困地區(qū)的小學校長,一個地方官員,曾戲稱“昆山會議”,乃教育界的“丐幫大會”。
來自主辦單位的消息說,是次“張家港會議”,依舊染有濃郁的“丐幫大會”的色彩,所不同的是,與會的小學校長中,多了一撥教育界的“顯貴”。清華大學附小、中關(guān)村一小等中國最著名的幾所小學的校長,也將和羅民同天到達。
輿論認為,以純民間方式運作的“新教育實驗”,能夠引領(lǐng)普天下數(shù)百名小學校長的登堂入室,一則在于新教育實驗“人的教育”主張,二則與中國教育異化的輿情相關(guān)。
年初以來,云南大學廣西籍學生屠戮四名同窗的“馬家爵事件”曝顯于天下,坊間對“問題教育”的詰問,追溯到“人的教育”的缺失。
此間,敏感于3億余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層面的“新情況新問題”,中共中央和中國國務院聯(lián)合下文,敦促有司防止“各種消極因素”侵襲未成年人,以免少數(shù)未成年人“精神空虛,行為失范,甚至走上犯罪歧途”。
3月下旬,新修訂的中小學生守則和日常行為規(guī)范,正式亮相。預示著官方的德育行動即將啟動。
教育界人士稱,倘若新教育實驗,禁得住時間和空間的檢驗,將有望在另外一重意義上,成為繼希望工程之后的“新希望工程”。
“教育復興”
“滇南布衣”從家中出發(fā)的那一天早晨,朱永新,新教育實驗的主持人,“教育在線”的“江湖盟主”,打開電腦,發(fā)現(xiàn)注冊網(wǎng)民,第一次超越了50000人。
“教育在線”,名義上是草根NGO------21世紀教育發(fā)展研究院的門戶網(wǎng)站,實質(zhì)上是新教育實驗的一個平臺。據(jù)稱,21世紀教育發(fā)展研究院的誕生,本身就是為新教育實驗準備的。
事實上,“新教育實驗”并不“新”,其始作俑者亦并非朱永新。聽朱談論新教育實驗的前世今生,其情形頗似歐洲的“文藝復興”。與其說朱主持的是“新教育實驗”,不如說他在操縱一個偉大的“教育復興”。
據(jù)朱自己說,旨在推動“人的教育”的新教育實驗發(fā)軔于100余年前的歐洲。彼時彼地,教育界人士,一邊宣稱要培養(yǎng)具獨立精神和健康人格的人,一邊相繼創(chuàng)辦了與這一價值取向相匹配的新式學校。嗣后,新教育實驗締造了自己的國際組織。一個為中國思想界所熟知的名為杜威的美國人,在充分詮釋這一實驗的同時完成了理論構(gòu)建。
成長于徽州山村的中國教育家陶行知,將杜氏的新教育理論移植到中國早期的師范教育。接著,成名于北京大學的蔡元培先生在大學教育領(lǐng)域開始了進一步的身體力行。遺憾的是,“二戰(zhàn)”和國內(nèi)戰(zhàn)爭的炮火,漸漸湮滅了中國版“新教育實驗”在中國版圖上的踐行和創(chuàng)新。令人扼腕的是,新教育實驗并沒有因為戰(zhàn)火的熄滅,而獲得新生,蘇聯(lián)教育模式的引進,“考試教育”的繁榮,使得“新教育實驗”漸成中國教育史上的一抹記憶,只有少數(shù)教育專家才能依稀記起。
2000年前后的中國,中國學生人格扭曲的非正?,F(xiàn)象,不斷敲打著沉睡在“GDP夢想”中的中國人。從浙江的中學生徐力弒母,到中央音樂學院大學生陳果自焚,從北京14歲的男孩殘忍地殺害同學的妹妹,到江蘇的違紀學生砍死校長的四位親人------一個個青少年道德危急的個案,讓教育專家們一次次憶起愛因斯坦發(fā)明在《紐約時報》上的“教育聲明”:他必須獲得鮮明的辨別力,知道什么是美,什么是道德上的善,否則,他------連同他的專業(yè)知識,就更像一只受過良好教育的狗,而不像一個和諧發(fā)展的人。
痛感人文精神遠離教育的慘淡現(xiàn)實,朱永新決意“復興”新教育實驗。博士生導師出身的朱,以《新教育之夢》等雅俗共賞的著作,開始了輿論上的準備。作為惟一獲得美國阿姆斯壯大學“2001年杰出教育家獎”的教育家,他要讓理論走出書齋。
就蘇州這個狹窄的場域而言,身為主管教育的副市長,朱原本可以調(diào)動各種資源,開拓他的“新教育實驗”,“但他卻選擇了借助民間力量做課題的方式?!惫睬鄨F中央機關(guān)報《中國青年報》資深教育記者謝湘感慨。
據(jù)悉,“新教育實驗”為公益性實驗活動,凡實驗學校及個人均不交納實驗費用。課題組為申請者開列的條件,不是“硬件”而是“軟件”:凡接受本實驗項目主持人的教育理念,愿為實現(xiàn)“新教育理想”而行動的學校與個人,都可自愿參加新教育實驗。
“新教育實驗”的考核方式也很特殊,一所學校有多少教師上網(wǎng)成為一條重要的考核指標。理由是,不能上網(wǎng),就不能進入“教育在線”這個平臺,分享新教育實驗的快樂,就成了一句空話。滇南布衣的“新教育實驗”之旅,就是從一根電話線起步的。盡管他的月工資僅300余元,他依然以每月百余元的上網(wǎng)費,奔跑在他的“新教育實驗”的苦旅上。
當下,教育在線的注冊會員已逾5萬,總訪問量超過兩百萬次。“新教育實驗”的空間隨著時間的更迭,獲得極大拓展。
由此,朱永新看到了“復興”的一絲曙光。
星星之火
會務組預料,滇南布衣的是次旅程,應該少走些彎路。畢竟,來他們心目中的教育圣地蘇州開會,于他,已是第二次了。去夏,他出席了在昆山玉峰實驗學?;I辦的“昆山會議”?!坝穹濉笔恰靶陆逃龑嶒灐辈ハ碌牡谝活w種子,截至今春,這第一滴星火已顯燎原之勢,蔓延到中國的21個省份。
2002年9月,昆山玉峰實驗學校掛上了“新教育實驗”的銅牌?!坝穹濉笔抢ド椒矫嬉?000萬資金締造的一所準貴族學校,除了本地土著,還有臺商子女。擔心落入“問題教育”的怪圈, 2001年誕生的“玉峰”第一個申請加入“新教育實驗”。校長周建華絲毫不擔心依全員招聘制度從全國范圍內(nèi)挑選的教師,會讓他的桃李們折戟于“分數(shù)教育”,他擔心的是學生受不到一個完整的“人的教育”。
周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。中國諸多富甲天下的城市,動輒花半個億、一個億造就的中小學,未能從根本上擺脫缺乏理想,缺乏人文精神的“問題教育”的困境,已然說明,“問題教育”的根源不僅僅在于缺錢。
經(jīng)由幾輪磋商,“玉峰”參與了展現(xiàn)新教育實驗所有理念的“六大行動”:營造書香校園;師生共寫隨筆;聆聽窗外聲音;熟練應用雙語;建設(shè)數(shù)碼社區(qū);創(chuàng)建特色學校。
本來,學校是可以根據(jù)各自的條件,進行單項選擇的。而玉峰選擇了“全部”。因為主事者信奉孕育在“六大行動”中的“新教育實驗”的主要觀點:無限相信學生與老師的潛力,教給學生一生有用的東西,重視精神狀態(tài)倡導成功體驗,強調(diào)個性發(fā)展注重特色教育,讓師生與人類崇高精神對話。
《南風窗》在調(diào)查中發(fā)現(xiàn),“新教育實驗”主要從三個層次,塑造“全面的人”。
第一個層次,當然是學生。與“玉峰”同處一城的“柏廬小學”,將“誦讀中華經(jīng)典” 當作“營造書香校園”的一個手段。每周二中午,學校進行“誦讀考級”。每個孩子都可以申報1至6級的考試,且依誦讀篇章的多寡難易贏得不同的段位。學校的名字,是依據(jù)朱子的名字命名的?!吨熳蛹矣崱繁恍7搅袨椤盃I造書香校園”的必讀教材。2004年4月7日中午,四年級的丁曉東熟念地背誦出朱子家訊的開頭:黎明即起,灑掃庭除。
經(jīng)由閱讀和寫作,校方將精神思考的權(quán)利,還給了學生?!坝穹濉背跻荒昙壍膶W生姜文軒,有一本裝幀精美的日記集,內(nèi)中對央視新聞聯(lián)播的評論,對生活中陰暗面與光明面的感悟,對美伊戰(zhàn)爭和臺灣大選的理解,雖不乏稚嫩之處,卻透露出獨立思考的能力和意趣。
第二個層次,是老師和學生的共同成長。“實驗師們”認為,沒有理想的老師,就沒有理想的學生。受葉圣陶寫“下水文”的啟發(fā),他們倡導師生共寫日記或者隨筆,以激發(fā)教師內(nèi)在的潛能。2002年夏天,“教育在線”張貼了《朱永新成功保險公司開業(yè)啟事》,投保條件:“每日三省自身,寫千字文一篇。一天所見、所聞、所感、所思,皆可入文。十年后持3650篇千字文來本公司?!崩碣r辦法:“如投保方自感十年后未能躋身成功者之列,本公司愿以一賠百,即現(xiàn)投萬元者可成百萬富翁或富婆?!?/span>
江蘇鹽城縣數(shù)學教師張向陽是最早的投保者,他說,過去十數(shù)月,他在“教育在線”上寫出數(shù)十萬字的教育隨筆,并在現(xiàn)實世界贏得諸多獎項。他在“教育在線”上的簽名是:“用我的生命,擦亮新教育之夢的火花?!?/span>
昆山參與實驗的一吳姓女教師,漸漸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孩子頻頻現(xiàn)身于她的隨筆。原來,這是一個特殊家庭釀就其特殊性格的特殊孩子。于是,她也進入到孩子的日記世界。他們將各自的善良和改變,融入到彼此的生命旅程,一個見證孩子的成長,一個見證老師的良苦用心。
第三個層次,是父母和學生和學校共同成長。2004年3月28日,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系教授胡東芳博士,在蘇州婁葑二小做了場專題報告:別國的父母與我們的家長——中外家教教育現(xiàn)象比較?!靶赂改笇W?!弊鳛椤靶陆逃龑嶒灐敝械囊粋€子項目,由此掀起垂垂簾幕?!皩嶒瀻焸儭睆娬{(diào),沒有父母的成長,就沒有孩子的成長。校長戴永軍說,在新父母學校里,學生父母將在家教觀念、家教知識、家教方法諸層面全方位受訓。有學生父母表示,他們期待告別家教的隨意性、情緒化。
教育在線的總斑竹儲昌樓稱,當下,新教育實驗正式得到認證的加盟學校已近200所,主動參與實驗子課題的逾百所。許多個人還開設(shè)了新教育實驗班。
“教育在線”上,中國各個角落里嘆息中國人文教育缺失的理想主義者們,自發(fā)地貢獻自己的“一磚一瓦”。這里沒有報酬,有的只是志愿者。61歲的張萬祥,有過26年的班主任生涯,《德育研究》雜志的編輯,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退休專家,致力于“人的教育”的老先生,在教育在線上公開授徒。知曉滇南布衣的學校因缺少圖書而不能參加新教育實驗,網(wǎng)民們以罕見的真誠,在極短的時間內(nèi),為那個西南邊陲的鄉(xiāng)村小學募得“書香校園”的一切條件。
有教育界人士稱,隨著一撥熱衷于新教育實驗的最優(yōu)秀教師的加盟,“教育在線”,已然是一所虛擬的師范大學。驚悉“無官方一分錢投資”者感慨,僅靠上海中銳集團8000元贊助,就能辦出這樣的網(wǎng)上工程,“委實是一種奇跡”。據(jù)了解,少數(shù)有政府背景的教育網(wǎng)站,每年的預算高達數(shù)百萬之巨,除了登陸者稀罕外,就沒有什么讓人稀罕的了。
奇跡是怎么誕生的?部分受訪者分析有二:教育在線搭建了新教育實驗的技術(shù)平臺;新教育實驗把民間社會對教育的憂慮和熱情激發(fā)起來。
觀察人士稱,中國教育積弊重重,不是大家視而不見,而是大家找不到出力氣的方式,缺乏一個組織或者一個靈魂人物的引領(lǐng)。理想主義者朱永新的振臂一呼,適逢其時。他們的實驗,是一場對抗“異化教育”的實驗,是從源頭上發(fā)起的針對中國教育危機的救贖。
可愛的是否可信
“當?shù)崮喜家潞椭煊佬伦叩揭黄鸬臅r候,新教育實驗的理想主義色彩,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?!币晃毁Y深傳媒人士說:“他們用他們的行為藝術(shù),勾勒出這樣一幅圖畫:一群擁有教育理想的人,聚合在一個理想的平臺上,跟著一個有理想的教育家,在播種理想的路上,蹣跚前行?!?/span>
正是如此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,致使新教育實驗走出娘胎伊始,就在教育界乃至關(guān)心教育的人士中,劃出兩個陣營:“疑是派”和“堅定派”。
少數(shù)“疑是派”相信新教育實驗,是可愛而不可信的。它最多只能是中國教育界的烏托邦。蘇州婁葑二小門前有一塊石碑,上有朱永新親筆寫就的三個字:理想園。有“疑是派”人物感嘆,新教育實驗只能是朱永新及其及門弟子的理想園。
2004年4月,一個農(nóng)村初中的教師存留在“新教育實驗”上的一則留言,被視為“疑是派”的代表性言論:我對新教育實驗向往已久,可是,要在我們這樣一所農(nóng)村初中實施是行不通的。我們這里,仍然是踏踏實實搞應試教育,學生的分是教師的命,學生分是校長的魂。教學質(zhì)量是與資金掛鉤的。所以,我只能說:“新教育實驗,想說愛你不容易?!?/span>
翻閱跟貼,會看到“堅定派”的回擊:不能改變身邊的一切,但可以塑造自己。行動起來,其實想說愛你也容易。
另有“堅定派”理性地辨析,應試教育未必就能有好分數(shù),從諸多層面提升師生素質(zhì)的新教育實驗,和教學實踐在大多數(shù)情況下不是一種對立關(guān)系,關(guān)鍵在于我們能否尋找到一個結(jié)合點、一種途徑,這需要實踐智慧。
《南風窗》觀察到,“疑是派”的懷疑之處,在于新教育實驗的“紅旗”,能否插遍全中國。盡管新教育實驗的點點星火,已蔓延到中國三分之二的省份?!耙墒桥伞睋淖詈蟮某晒駜H局限于經(jīng)濟發(fā)達地區(qū),和經(jīng)濟條件相對較好的學校。
《南風窗》調(diào)查了蘇州工業(yè)園區(qū)境內(nèi)三個梯次的三所學校,結(jié)果表明,這樣的擔憂絕非臆斷。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新教育實驗效果的好壞,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物質(zhì)條件,師資力量,以及學生素質(zhì)的高低。
新城花園小學,是一所處處透露出新加坡氣息的小學。校長吳云霞對《南風窗》說,新教育實驗推動了學校的進步,學校的進步也佐證了新教育實驗的可行性和成功性。
婁葑二小和勝蒲金光小學,雖地處蘇州工業(yè)園區(qū)境內(nèi),無論是硬件設(shè)施,還是軟件師資,都遠遜于新城花園小學。譬如,后者的教師是以25比1的比例,挑選出來的。相應地,他們在新教育實驗過程中表現(xiàn)出的“成果”,也遠勝于前者。
然而,差別也存在于婁葑二小和金光小學之間?!皧漭住蔽挥诔青l(xiāng)結(jié)合部,“金光”則地處新農(nóng)村。葉圣陶的名篇《多收了三五斗》就取材于半個多世紀前的“金光”所在鄉(xiāng)鎮(zhèn)。他們的學生,絕大多數(shù)是農(nóng)民或者半農(nóng)半商者的子弟,雖然教育家葉圣陶曾在附近教過小學,孩子們讀書的習慣,比起“婁葑”,還是要差些。
“金光”的教員略感嘆息地說,他們?yōu)榻〝?shù)碼社區(qū),向鎮(zhèn)政府遞交了建兩個計算機房的報告,鎮(zhèn)府暫批了一個。雖此,比起中國諸多小學來,這個擁有轎車的小學,肯定能夠擠身于“先富階層”。據(jù)悉,敦厚愛笑的朱永新在教育在線上流過一次淚。一個蘇北的貧困小學的校長,曾在教育在線給他留言說,他們一直在攢錢,他們想給每個老師發(fā)一本《新教育之夢》,但攢了好長時間也未能湊足,他問:能否先賒欠三分之一,先圓了每個老師的夢?
以中國很多小學貧窮的現(xiàn)實為論據(jù),“疑是派”推斷,可愛的實驗,或可在更大范圍內(nèi)遭遇“不可信”。他們宣稱,一項實驗的完全價值,非但在于個案的成功與否,還在于成功的個案有無大規(guī)模推廣的可能。
“堅定派”認為如此論斷,純屬無稽之談。“成長”和“超越”是新教育實驗的本質(zhì)追求,“滇南布衣們”的自發(fā)參與,從一個側(cè)面證實新教育實驗追求的,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嫦娥的月。
由于是民間運作,政府沒有一分錢投入?!耙墒桥伞边€懷疑缺乏造血功能的實驗,能否走到盡頭?儲昌樓說,他們的項目不單不收取參與者任何費用,還給每個申請的學校免費送一塊價值近百元的銅牌。他們的想法是,牌子是我們送的,你不好好做,我就摘走。迄今,新教育實驗的經(jīng)費來源,基本上來自朱永新個人的講課費和稿費。“疑是派”問:僅憑朱個人的義務投入,新教育實驗又能支撐到幾時?
在美國,公益性項目不僅有穩(wěn)定的資金支撐,支援者還可以獲得一定的報酬,可是,推動新教育實驗的骨干力量,除了一個教育在線的網(wǎng)管每月領(lǐng)取200元的電話費補貼,所有的人,都在理想的驅(qū)動下盡并非義務的義務。凡此,無不讓“疑是派”中有MBA或者MPA教育背景的人感到前途莫測。的確,沒有理想的教育走不遠,然而,僅有理想是遠遠不夠的。
至于“錢的問題”,“堅定派”中有人斷言,“這是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?!崩碛墒牵航逃诰€作為中國教育界的龍頭網(wǎng)站,孕育著巨大的商業(yè)潛能。真正的難題在于,身在官場的朱永新,不能沾染任何“銅臭”,否則日后說不清楚。
宣稱新教育實驗可愛不可信的聲音,部分來自教育理論界。教育在線上,人們偶然會看到這樣的留言:當越來越多的人參加實驗的時候,實驗本身的學術(shù)規(guī)范、理論構(gòu)建與操作手段,就顯得很重要了。可是,即便是我,反反復復看了相關(guān)書籍資料,還是不太明白這個實驗在上面三個方面有什么獨特之處?
學者出身的朱,當然不會輕慢理論問題,但他堅持先行動起來,在行動中研究。他在接受《南風窗》專訪時,援引了管理大師德努克跟經(jīng)濟學家熊彼特說過的一句話,大意是:學術(shù)研究如不能改善現(xiàn)實生活,又有什么意義?
樂呵呵的朱,對于“疑是派”的言論并不反感,但他表示,他很堅定。每說到這里,他總是以樂觀的形體語言,閃現(xiàn)出“辦法總比困難多”的表情。
有坊間人士評論道:無論結(jié)果如何,一群理想主義者的新教育實驗,在行動力困乏的當下,最起碼,對坐而論道的中國知識分子群體,是一面鏡子式的昭示。
記者手記:“新希望工程”還缺一半
本刊主筆 章敬平
新教育實驗,在不足兩年的時日內(nèi),贏得了極好的口碑。我愿以“新希望工程”這個概念,置評新教育實驗。一定意義上,新教育實驗,是中國青基會發(fā)起的希望工程的升級換代產(chǎn)品。希望工程的要旨,是讓失學兒童找回自己的課桌,而新教育實驗,則是讓入學兒童找回他們的精神家園,找回那些涌動在內(nèi)心深處、對應于燦爛星空的道德律令。在希望工程基本完成歷史使命的當下,新教育實驗,是一個當之無愧的“新希望工程”。
然而,我還是遺憾地宣稱,迄今,“新希望工程”只完成了一半。仔細考察新教育實驗的六大行動,內(nèi)中滲透的,是“修身,治國,平天下”等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道德修為,傳承的是千古不變的禮法精神。它或可塑造出一個類同于古代社會的“完人”,卻未必能鍛造出一個現(xiàn)代社會的“公民”。原因即在于,我在對蘇州部分學校的訪問中,并未感受到有意識的現(xiàn)代公民教育的存在。新實驗教育的掛牌學校,也編寫了諸如《小公民在成長》的課本,不過,其內(nèi)容多為愛勞動要節(jié)儉等等陳詞濫調(diào),關(guān)乎法治時代精神規(guī)則的公民教育,微乎其微。
一位先賢曾告喻晚輩后生,早1930年代初葉,中國的初中生,整整三年都要學一門公民課,用的是民營的商務印書館編的課本。編寫者簡要而明確地告知學生們,什么是國家的權(quán)力,什么是政府的責任,什么叫公民,他與中國人歷來說的老百姓有什么區(qū)別。遺憾的是,日本人的奴化教育和國民黨的黨化教育,最后迫使公民教育嘎然中斷于1930年代晚期。
新教育實驗,既然是對中斷半個多世紀的教育實驗的復興,自然應該續(xù)接同樣中斷半個多世紀的公民教育。我以為,培育公民意識的民主教育,是現(xiàn)代教育的應有的另一半。它的意義,套用一句庸俗的老話:怎么夸張都不為過。為什么學習西方憲法幾逾百年,可發(fā)展到今天的中國,還沒進入真正意義上的憲政時代?公民意識的欠缺,難辭其咎。一個與現(xiàn)代法治格格不入的情禮傳統(tǒng),如何締造匹配法治精神的憲政文化?一個殘缺不全的憲政文化,又如何引領(lǐng)我們走入與世界憲政潮流相合拍的新時代?
鑒于此,我建議,新教育實驗應增添公民教育的內(nèi)容,換言之,也就是要培養(yǎng)人的公民意識,使在中國大地上因循守舊生活了幾千年的中國人成為有現(xiàn)代意識的公民,有人的覺悟的公民,成為一個一個獨立的、自由的、能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、創(chuàng)造物質(zhì)財富與精神文明的公民。
采訪中,我不時嘆息新教育實驗對公民教育的忽略。起初,我想不通,這樣的忽略,怎么會發(fā)生在朱永新和他的追隨者身上?我曾粗粗瀏覽過朱堪稱等身的教育學著作中,民主,是他作品中的常用詞?!敖逃诰€”的總斑竹李鎮(zhèn)西,是他的博士生。由朱指導的博士論文,是一本《教育和民主》的專著。朱在該書序文中說,研討民主與教育的話題,是一個艱難的選擇,李原本可以避難就易。這個年齡與導師不相上下的及門弟子,之所以迎難而上,除卻學術(shù)探險的精神追求,難道沒有賦現(xiàn)代教育以公民教育的理想訴求?
我想,他們對公民教育的忽略,不是不曉得公民意識對新希望工程的意義,而是有意的回避。3月28日晚上,一個教育部門的底層官員,向他談及新父母學校的進展。這是力圖讓家長參與到新教育實驗的一項新舉措,次日,首家新父母學校將于婁葑二小掛牌。對方當時說的是“新家長學?!?,朱當即糾正道:家長這個詞,不民主,不要用。
次日,新父母學校剪彩,朱發(fā)表了一個簡短的演講,大意是:新父母學校作為新教育實驗的一個試驗田,非但有利于孩子和家長一起成長,有利于學校和家庭共同發(fā)展,還有利于學校的民主管理。這些,偶然發(fā)現(xiàn)的一個個細節(jié),無不表明民主教育理念早已內(nèi)化到朱的精神世界。
所以,我寧愿相信部分受訪者的猜測,即,新教育實驗的實驗師們可能存在著難以言表的苦衷。新教育實驗中部分受訪的老師,也同樣抱憾于公民教育的闕如。他們猜測,身兼全國政協(xié)常委和副市長的朱永新,可能有自己的難處。或者,朱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。后一層次的揣測,并非全無道理。因為我業(yè)已探知,朱正在和北京大學出版社籌措公民教育讀本的出版事宜。“興許,政治文明寫進憲法,給了朱永新勇氣和契機。”一位朱的追隨者平靜地說,“我們期待著‘新希望工程’盡早完成另一半?!?/span>
來源:搜狐教育